国丧陷阱(3)
亦是紫色的黄昏。落日笼罩在沙枣林和狭长瓜田上像榨过酒汁的葡萄紫,其中夹杂着丝丝嫩红。 苏罗漓知道我躲在这里。他深更半夜乔装潜进来盗镯子。他完全可以借机取我的性命可他并没有。看来他的真正目的只是为了盗镯子。得手后,找来一具形似我的死尸或者说事先挑好了一具形似我的死尸,面目尽毁,把镯子套进去,想在楼兰造成“失踪多日的楼兰王陀阇迦浮尸于牢兰海南岸芦苇荡”的流言。 按照黎帕那的分析,如果王室相信此流言,必定会商议另立新王。苏罗漓他一个首席侍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不杀我却偏偏要找一具形似的尸体来糊弄楼兰臣民。难道……陀阇迦双收枕头躺在床榻上,左腿搭右脚翘得老高,沉思着,门外传来黎帕那的声音:“国王!” 孩子来了。陀阇迦急忙下床穿鞋去开门,看见黎帕那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站在外面说自己弄来了一些舒经活络的草药熬成汁水泡脚对身体有好处。孩子要帮我洗脚?他感动得热泪盈眶,回想起往日在宫里侍候洗脚的都是奴仆,几个儿女根本没做过。黎帕那示意说你去地台坐,脱袜子,这位往日高高在上无人敢不从的楼兰国王变成孩子奴一般,乖乖就范。 黎帕那先试了一下水温,然后说:“可以了。”她和陀阇迦同时把手和脚放进盆里,这时,姑娘看到了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情景:原本以为楼兰国王的脚是厚实光滑,肉乎乎,没想到长满皱纹的脚面隐隐透出一根青色的大血管子,脚底下还时不时地动,稍动就会起一些小皱纹,只有脚趾头之间摸上去还感觉比较滑。 她不禁想起小时候的情形:那时候每日晚上睡觉之前母亲都要打来热水为她洗脚,她的小脚在母亲的手掌里特别温暖,每次母亲都非常认真仔细,脚掌、脚面、脚趾,脚脖子每一个地方都不放过,并且从来没有厌烦,仿佛是她最大的乐趣,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灾难降临之前。黎帕那想得出神,也学着母亲的样子细细地给陀阇迦搓洗脚掌、脚面、脚趾,脚脖子脚背、脚后跟然后按揉脚心,动作先是很轻,很慢后来逐渐加快。 “感觉怎么样?”黎帕那按着按着,抬头看陀阇迦,恰好他也正在看她,脸上透着一种幸福。“舒不舒服?”“当然。当然。”陀阇迦惬意地笑着回答:“非常非常舒服,你的手就像水中的小鱼一样。在我脚面和脚底穿来穿去,我都快被洗睡着了。” “嗯。这是什么。”黎帕那无意发现他右脚拇指上有一处疤痕,好奇地问。陀阇迦解释说自己小的时候被琉璃碎渣子扎伤过,从此留下了疤痕。 疤痕。黎帕那脑子里蓦地激灵,想起昨日尉屠耆和巴塞木老爷的对话:“祖母走进阖宫时还怒气冲冲,但把尸体从头到脚看过之后就变了一个人。” “变了一个人?”巴塞木好生奇怪地问,“莫非她发现了什么,认出尸体不是她的儿子?”“这个我无法肯定。”尉屠耆摇摇头蹙眉说:“但她对我父亲说的那些话听起来特别意味深长。”……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黎帕那自言自语片刻,陀阇迦看见她脸上浮现出一丝丝难以理解的诡笑,惊诧地问:“孩子你在笑什么?笑得我心里发毛。”黎帕那说稍等,起身打开门走出去几步,看见正要树丛间修理花枝的艾葳蕤,便招呼她过来,“空闲时帮我打听打听宫里有什么消息。” 艾葳蕤问:“发生什么事了?” 陀阇迦坐在房里隐隐听见黎帕那说情况复杂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楚你先去打听打听。“孩子你到底想到了什么?”陀阇迦坐在原地待她返回询问缘故。 “来来来,瓦哈卜,帮我修靴子。”棕发的粟特男人手里拎着一双破得不能再破的羊皮靴子,其十岁的长女和六岁的次子蹦蹦跳跳跟在后面,父子三人与坐在墙边做活计的鞋匠相隔五步距离,男人大大咧咧扬起手,将鞋子一甩, “嗖“地飞到了鞋匠的面前,一只反着一只歪了 ,鞋匠抬眼看看这位熟得不能再熟的街坊老邻居没说话,仍然不停手中的活,“稍等。” 鞋匠做完活计,先是借围裙擦了把手,拿起扔过去的靴子,左右瞧瞧,啧啧道:“你又不缺钱,买双新的吧! 穿这么破的也不怕别人笑话!”男人说穿了很多年舍不得。“能修吗?” 鞋匠嘴里蹦出一个字“能”。打开工具盒里面整洁地排放着各种大小不一的小盒子,女孩儿好奇地弯下腰,看着鞋匠从右上角的盒子里拿出十几个小铁钉放到嘴里,用嘴唇含住,用锤子往父亲的鞋上砸一个,就从嘴里往外吐一个,很快铁钉用完了,又拿起穿好的针线把鞋帮和鞋底一点一点对整洁缝好的过程。 “听说国王……”男人等得无聊索性和鞋匠扯起闲话来。“嘘。”鞋匠竖起手指,示意他说话不要这么大声然后指了指身后那堵墙——巴塞木家的外墙。“尉屠耆!”尖拱方窗里面恰好传来陀阇迦的叫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