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直忙到夜深,从未有半刻歇下。一直到了后半夜,他才勉强处理好,此刻眼皮沉重得很,身子如同被灌了铅,但他今日还有一件没来得及处理的大事,如同巨石压在心口,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住处。宅子里灯火通明,屋里屋外的人忙前忙后,聂清珏第一个碰上的是在前院中踱步的荀鸣。
十二三岁正是易冲动的年纪,心中的爱憎简单分明,荀鸣一见聂清珏便冲了上来,眼眶通红,想要抓住聂清珏的衣领又因为二人身量差距过大,败下阵来,虚空地握着,言语上的气势却是再输不得了,他边哭边吼:“都是因为救你,碧姐姐才受伤了。”
聂清珏心口一滞,嗫嚅道:“对不起。"除了抱歉,他无话可说,他甚至觉得,荀鸣对自己做出什么来,皆是合情合理。夜里降了霜,他还穿着白日里出去的衣物,便感到一阵阵的彻骨寒凉,耳边不断回荡回想起听过无数遍的声音:“离远一点吧。”是因为靠近了我才会受伤吗?聂清珏诘问自己,他闭了闭眼,满脑子都是怀里的林挽碧痛苦的面容。
听见动静,荀泽从室内赶过来,一把拉开了荀鸣,“太子殿下,且告诉我谁弄伤了挽碧丫头,我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聂清珏木然地摇了摇头,“是我。“留下父子二人,他步伐沉重地内室走去。林挽碧的房间外,青萝正在掩面哭泣,另一只手端着药碗。聂清珏心口闷涨,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喘息,青萝发现他的时候,全然忘了行礼,她抽抽搭搭道:“殿下,你怎么才来,我们小姐一直没有醒过来,药也不喝。“说完过后哭得更加伤心了。
“对不起。“这是聂清珏今日的第二声抱歉,除此之外,他再也说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字句来。
林挽碧挺身而出挡在她面前的短短一瞬,他甚至生出一种奇怪的满足感,但乱箭碰到她的时候,他又巴不得所有的伤害只针对他一人而来。心脏被狠狠棋扯着,那是聂清珏从未尝过的痛楚。
走进房间之时,林挽碧正处于半梦半醒中,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胡话,旁边的红玉不断用湿润的棉布擦拭她的身子,又擦完一轮,红玉用手背贴了贴林换碧的额头,烦躁地将湿帕扔到盆子里,“还是好烫。”聂清珏不敢往前,他害怕面对林挽碧,就这样隔着一段距离问:“红玉,她怎么样了?”
因为疲惫,红玉眼皮上的褶子变得更深,她发现聂清珏的脸上也透着疲态,又强打起了几分精神:“殿下,挽碧她受了伤,有点发热,喝不进去药,给她擦身子也没有用。”
聂清珏手中端着的,不知是热了几遍的汤药,靠近林挽碧的时候,他心里极度渴望却又无比害怕,如临深渊般地向前走着,终于抵达了林挽碧的床榻之前,“再试试吧。”
林挽碧睡得不安稳,眉头紧锁,嘴唇微闭,几缕湿发散落在额前,聂清珏伸手想替她理一理,又怕自己的触碰会让她不适,手悬在了半空中。此时,红玉换了一盆新的水,掺了一些酒后端了回来,这样降温虽慢,还算是有效果。聂清珏看到红玉抬起林挽碧的手,替她擦拭,确认了自己不会真的伤害她,于是,他轻轻地握住了红玉处理好的那只手。林挽碧的手很小,指尖细长,落在聂清珏的掌心,触感柔软,微微潮热,他稍稍合拢手指攥了攥。
聂清珏想,或许自己早就想这么做了。也是在此刻,他终于理清楚了自己的感受,他因为林挽碧保护自己受伤而难过,他很在乎林挽碧。同时,聂清珏觉得林挽碧也很在乎他,否则她怎会为自己奋不顾身呢?这个结论是他今日唯一值得喜悦的事情:他们都在乎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