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大旱,值荒年(三)
她只能确定猎户家是最安全的,因为自己还没有被他们“吃掉”,说明在猎户家不满足“白棋吃黑子"的条件,若是贸然闯入其他未知的人家,这就太冒险了须臾。
她回到屋中。
猎户和双胞胎们还在睡,他们不知道韩林溪曾外出过。猎户的家很小,他把常用的生活用品和打猎工具等等物件分门别类地摆在一起。
这也方便韩林溪翻找东西。
她想找一个能反光的东西,找不到镜子,就用拥有镜面特质的物件,比如铁器。
有了,柴刀。
猎户怀里抱着的柴刀刚好。
柴刀被人经常使用,刀锋部分磨得锽亮。
她刻意屏住呼吸,踮起脚尖慢慢接近猎户。她这具身体个子很矮,蹲下来时刚好可以看到猎户下怀露出的一寸刀尖。屋外的天空渐渐升起鱼肚白,空气的温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高,接下来的白日又将是一个难捱的艳阳天。
韩林溪轻轻撬松窗板一角,好让外面的阳光可以照入屋内。借着一缕微弱的光线,韩林溪见到了自己的模样。脸是白的,和那些士兵一样。
不应该啊,她手脚都是黑黄肤色。人的脸和其他肢体的肤色怎么可能差距这么大?
韩林溪用力擦了下脸,她怔怔地看着糊了满手的白色粉末,像是某种动物的骨粉。
在茅棚里见到的那些人也都是黑黄肤色,当时没有人对自己察觉异样,说明那个时候她的脸还是正常的。
唯一的可能是,猎户趁她睡着后,用骨粉粉饰了她原本的脸色。猎户皮肤黝黑,是黑子无疑。她也是黑子,双胞胎也是黑子,所有猎户为什么要这么干?
单单把她伪装成白子?
天马上就要亮了,猎户即将醒来。
伪装成白棋也算白棋吗?猎户和双胞胎外加上昨日他们提到的生病阿翁,这就是四个人,四个棋子。
他们是想吃掉我吗,像白棋士卒吃掉黑棋老人鬼一样吃掉?把我当成今晚的食物,就和昨日猎户在灶间宰杀的“野兔”一样?韩林溪深深抿住唇瓣,转身奔出猎户的屋子。她从影洞一进一出,大步大步地跑,仿佛在和时间争夺生死。她迫不及待地想找到这户人家的阿翁,只要亲眼看看他的肤色,她就能明白一切。
她记得猎户家旁紧挨着一户小屋子,昨日双胞胎提到阿翁时,猎户往旁边看去一眼,这一眼显然泄露了阿翁的位置。猎户没有与阿翁同住一间,阿翁单独住在旁边的小屋。这间小屋整晚安静,像死人一样安静。
她推开小屋的门一一
屋内根本没有人。
只有一地的血迹。
血迹呈现拖曳状,死者生前曾被人拖行过一段时间。韩林溪猜阿翁被人拖走前就已经是受伤状态。他可能曾被人开膛破肚过,取出半截肠子再缝合回去,以至于地上滚落着一个沾满血迹的针线盒。细长的线穿过骨针,来回扎入屋主人的身体。如果要杀死一个人,何必还把伤口缝起来?韩林溪猜,除非动手的人不希望这个人死。动手的人也许是阿翁的亲人。因为田里颗粒无收,全家人饥饿难耐,所以阿翁自愿奉献身体的一部分,换得亲人活下去的食物。它让亲人亲自动手,亲人取完东西后又将伤口缝起来。她绕着小屋走了一圈,发现这屋子里有三个人的生活痕迹。一个老者,一大一小两位女性。
老者就是阿翁,从鞋码估计,身高和昨晚出现在窗户的黑影差不多。剩下两名女性中,女娃的衣服比她现在身上穿的略大,这名女娃的年纪可能和她相仿,上下浮动不超过2岁。
另一名是成年女性,这人应该常年干活,靠近手脚的布料磨损得格外严重。现在,这两名女性都不见了。
韩林溪不确定屋里的拖曳痕迹来自这三人中的谁,她沿着血迹的方向走,来到屋外。
屋外阳光开始变烈了,毒辣的光线烧灼着她的皮肤。皮肤逐渐发痒发痛,像有无数只蚂蚁啃食。
血迹的线索在户外,太阳避无可避,她闷不吭声地硬挨。渐渐的,她感觉自己的每根血管都在叫嚣,疯狂膨胀,直至冲破脆弱的皮肤,滴滴答答地落,再被升腾的气温迅速蒸发。韩林溪终于找到血迹的终点一一就在猎户屋的窗口,除此之外,还有两双来自不同人的血脚印。
昨晚,她看到窗外的黑影,那个肤色和黑夜几乎融为一体的影子,就是阿翁。它和老人鬼一样,是黑棋。当韩林溪看到它时,它正在用头撞击窗边。她想,她当时理解错黑影的意思了。黑影不是想进屋,不是在呼救,而是在提醒。
它想提醒屋内的人,提醒猎户,窗外有白棋,快点回屋。它想,白棋们吃了自己,就不会再吃它的亲人了,所以它没有出声,死咬住嘴,一点点地任由自己被人吃掉。
它是自愿的。
在棋局里,一只落在死角的黑棋,仅需两枚白子就能堵住。所以阿翁死了,死在它透过窗户望向韩林溪的时候。韩林溪回忆了下,她那时察觉到的诡异视线,其实并非来自阿翁,而是那两只白棋。
换言之,她被盯上了。
棋盘里,总有棋子是注定要被舍弃的。
一一在乱世,即使同为棋子,棋子间也有高低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