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大旱,值荒年(四)
。”
猎户的双手微微缩动了下,可他依旧什么也没说地离开。猎户是个女人,她不想沾到雨,不喜欢别人盯着自己看,就是为了隐藏她的真实性别。
他,或者说她。她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活着的第几个年头。她是个扫把星,从她出生之后,每个人都对她这么说。她吃了弟弟的魂,抢先一步来投胎,才让阿娘头胎生了女娃。她天生就是个杀人犯,活该被扔进人堆,活剐分尸。
所以父亲姓杨,母亲姓方,家里的狗叫阿狗,街坊邻居每个人都有名字,唯独她没有,因为她是个杀人犯,杀人犯不配有名字,更不配记入族谱。但别人总得称呼她,渐渐的,大家都叫她“狗彘”。起初,没人教她,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自己终于也有名字了,高兴得晚上睡不着,便去地里和路过的鸟儿兽儿虫儿讲。后来,虽然也没人教她,可她时常围观别户姨婶吵架,读懂了这个词的意思。她开始还会难过一阵,可她性格木讷古板,就算难过也叫旁人看不出来。她不敢多吃饭,不敢进主屋,只能和瘫痪的阿翁住在拥挤的小屋,否则会被那个男人和女人一并打骂出来。
唯一幸运的是,她天生力气大,干活利落得很,靠着多干活,每天能多喝一小口粥。然而好日子并不长久,她的娘又有了身子,一年后娃娃出生,是个罕见的双胞胎男娃。那日,全家人高兴得杀了只鸡,她本也高兴,可却听到爹娘在商议把自己卖给别家做婢,好换来钱养两个男娃。爹说:“要不把狗彘卖了?”
娘说:“那谁来种地?咱俩年老体衰,远不如狗彘。”爹犹豫:"算了,先养着吧。”
她听见这话,嘴角咧着笑,她就知道爹娘还是想着自己的。可后面,天气越来越古怪,家里的田越来越种不出东西,爹娘为此常常吵架。娘妥协了,说“好”。她听到这番话,生起愧疚,觉得自己是灾星,种下的苗为什么不发芽。
她想跳进城郊的大河,被水冲走算了,省得平白无故给人添堵。可她偏偏没死成,半边身子卡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她卯足了力折腾,没把自己折腾进河,反倒把这颗长了百年的老树带着连根拔起。这消息惊动了全城,就连国君听闻,也乐得发笑,直言:“边陲小民,行为滑稽,倒是给寡人和爱妃添了些乐子。”自那之后,城主命她学些新本领,她恰巧力气大,身子骨小,能使得不少技艺。比如把浑身骨头掰脱臼后钻进一个猫笼,拿铁剑穿喉却安然无恙……城主大喜,时常带着她朝见君王。她每每能将君王的爱妃逗得开怀,换得君王大赏。城主得了赏赐,许是觉得她有用,便命她日夜学本领。她第一次被人这么肯定,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还能逗别人开心,于是她有了劲儿,学了许多杂七杂八的本事,自己险些也丢了半条命。就在她准备觐见国君的时候,大周亡了。他们说,都怪国君的爱妃,如果没有她,国君也不会为博爱妃一笑,哄骗无数诸侯,惹得诸侯众怒,抢了国君的王位。
她不懂这些,只知道再没人会看着自己笑了。她没有价值,她希望自己变得有价值,就像她那两个双胞胎弟弟一样,仅仅是存在本身,就能让所有人看着他笑。
城主在回乡的路上被杀,她侥幸逃过一劫。她没有好去处,想了半天,只好回家。她离家太久,回来时家乡已大旱数月。她的爹一口口吃掉了她的娘,又把注意打到她娘新生下的妹妹身上。她亲眼撞见这一幕,她妹妹,那个脸才巴掌大的妹妹,无知无觉地对爹爹笑,对她笑。
她嘴唇发颤,再回过神来,她砍下了自己亲爹的脑袋。男人的身体已不成形状,她只好把他剁碎了,一口口吃掉,就像他企图对妹妹做的那样。这是她第一次杀人,意外的,她非常平静,好像踩死的只是路边的一根草。第二天,她穿上爹的衣服,给自己绑上一个男性才用的布巾束发。她恍惚觉得,她天生和男性没什么不同,和嫉妒不已的双胞胎弟弟没什么不同。她坦然地出门,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当年喊她狗彘的邻居。邻居认出她,说她大逆不道,她不喜欢这句话,所以她把人杀了,拿柴刀轻轻一划,那个人就像自己在大周国君宴席上见的野猪肉,连皮带血地倒在地上。她有一身力气,杀了几个人也不觉得累。
再后来,再也没有人敢指着鼻子骂她了。
黑棋是会被吃掉的,它不仅会被白棋吃,还会被其他黑棋吃。这是猎户在外久经奔波后,慢慢明白的道理。可是在这个世道,她亲眼见过权贵如何吃平民,男人如何吃女人。她要想护住妹妹,只能让自己成为有价值的黑棋,让白棋也不敢轻举妄动。外面还在下雨,这场雨已经持续一整个白天了。大概是下雨的缘故,今夜白棋没有出现。
韩林溪本来一早就守在窗前,就等着那两个不长眼的白棋小鬼来,结果她一直等到猎户回家,白棋都没有出现。
猎户带着一身潮湿沉闷的水汽走进屋。
韩林溪听到猎户的脚步声,赶紧闭上眼假寐。猎户其实看到了韩林溪的小动作。她无声摘下蓑衣,放轻脚步,坐在韩林溪身旁。
她半靠着窗户,望着窗外的乌云,慢慢地阖上眼。她处理掉那两只白棋的动作很小心,没让自己沾到一丁半点的血。而且她回家前闻过,身上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