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枫坪搏豹

坤舆有骨横绝岩，紫烟无心藏玉帘。

盘龙道上人愁绝，龙影崖边结光弦，

也不知是哪朝哪代哪个附庸风雅的家伙，在攀越巄山盘龙道时写下了这首未留名的七律。先不论内涵其平仄对仗都不甚工整，竟还堂而皇之地占据了盘龙道上方崖壁一处显眼的位置。或许作者有自知之明，这处题刻并未留下落款。像这样的摩崖题刻在巄山上比比皆是，尤其在险峻处更为多见。

盘龙道自巄西的山麓林区蜿蜒而上，经过六重盘道，直抵西美峰与北妙峰之间的垭口，这一段被称为西盘龙道。

冷枫坪是巄山著名的天然观景平台，此处有个岔路口，道路分作上下两条。直向南行就是一条又窄又陡的向上梯道，闯过怪石嶙峋的陡峭山体通往蟠龙峰峰顶，被称为翻云梯。转向左行则是一道向下的石阶，连接着下方蜿蜒盘旋的山路，恰好也经过六重盘道，通往巄东的黄土高坡，这一段便是东盘龙道。

开头那篇七律被用篆体镌刻在冷枫坪南边的一处崖壁上，它旁边还有其余十多处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摩崖题刻。

此时已近正午，阳光渐渐覆盖了整个冷枫坪。今日从东盘龙道上山的第一波旅人尚未抵达此处，唯有一位白发白须的黑衣老者，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拄着一根长长的黑布袋，纹丝不动地立于悬岩尽头。他双眼蒙着一条轻薄黑纱，负于身后的手中握着一件银灿灿的物件。阵阵山风掠过，卷起片片鲜红的枫叶，也令他束起的白发与玄色镶朱边的衣袂随风飘扬，勾勒出他魁梧的身姿。

“铛啷铛啷——”

“快点阿怂！侬四条腿还跑不过我两条腿啊？”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欢笑着跑上了冷枫坪这片宽约十来丈的平地。她身穿青灰色的朴素裤装，头梳双丫髻，背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漆花竹背篓。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到西侧的悬崖边，探头望了望，又回到东侧的路口处，双手拢成喇叭状，朝下喊道：“爹爹~，㑚快点~，上头个景色可好看哩~”

“哎~~~，放心~，有阿怂跟着哩~！”女孩一转头，却发现小黑狗阿怂正护在自己身前，低着头朝前方发出警惕的呜呜声。她心里一紧，难道是遇到什么山间猛兽了？定睛一看，才透过纷纷扬扬下落的红枫发现悬岩尽头站着一个“瞎老头”。

那黑衣老者也不回头，哑然失笑道：“老公公可不是瞎子，站这儿可稳当着呢。”

黑衣老者笑道：“俺这眼怕光，罩上就不怕太阳刺眼了。小妮儿，你打哪儿来的？听你口音，像是东吴府上洋县？”

“你这小妮儿，溜达得可真远！这一趟得有四千多里路了。”黑衣老者赞道。

黑衣老者正等得不耐烦，一看有个爱说话的小伴，情不自禁地问道：“你走过哪些地儿，给老公公说道说道！”

阿染一边说着，一边掰着指头细数自己去过的地方，小小年纪记性却出奇的好。黑衣老者也被勾起了一些回忆，饶有兴趣地问起小丫头一路上的风土人情。阿染越说越兴奋，干脆放下怀里的小黑狗，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一老一少聊得热火朝天，笑声在山间回荡，竟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一般。

一来，阿染这丫头从小活泼好动、热情开朗，常跟着父亲接触经商的人事，早已养成了与陌生人交往时自然大方的性格。这次千里之行，她肚子里装满了见闻和想法，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倾听的长辈，自然把话匣子翻了个底朝天，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阿染讲完一路的见闻，忽然眨了眨眼睛，问道：“老公公，阿染今天是第一个爬上山的人么？”话刚出口，她又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脑袋：“是咯，老公公您才是第一个！”

阿染却像是没听见似的，目光被老者袍子上的花纹吸引住了，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老公公，您袍子上镶边的花纹可真好看，我家的缎子上可从没见过呢！”

小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轻声应道：“阿染听老公公的话。”她察觉到了老者语气中的一丝不耐烦，便不再多言，一屁股坐到石桌前，从背篓里掏出一支螺子黛笔和一张花笺纸，开始认真地临摹起老者衣服上的花纹来。

“喵呜~喵呜~”

“放下，赶紧到我这儿来！”黑衣老者猛地一声喝。

话音刚落，东坡下的林中突然刮来一阵腥风，紧接着，一只大花豹从树丛中跃出。它一眼瞥见自己的孩子被阿染抱在怀里，顿时龇起尖利的獠牙，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身子弓起，蓄势待发，眼看就要扑向阿染。

眼看那片枫叶就要在花豹扑倒阿染的前一刻击中它的头部，突然，一道矫健的身影如疾风般从东盘龙道的阶梯下冲上来，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挡在了阿染身前。

“快把小豹子放回林子里去！”那人大声急叫道，声音听起来竟是个少年。

“嗷呜~”

“再远些，再远些……往远里走！”少年急声催促。

少年见阿染安全返回，立刻起身。为了避免被花豹的后腿利爪踢中，他双手紧扣花豹，猛地转起了圈，直转到坡边，大喝一声，将花豹甩进了下方一团蓬松的灌木丛中。紧接着，他发出几声怪叫，试图吓退花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