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
一群丫鬟叽叽喳喳,跟群鸟雀似的,沿着曲折游廊跑远了。
连翘啧啧着起身:“老夫人在护国寺祈福,大夫人去长公主府答谢未归,这群丫头,可算是放了山了。”
戚白商垂眸理着药草叶茎:“安太傅对谢清晏当真那般盛赞么。”
“那自然,就跟咱们国公爷似的,对旁人不苟言笑,一见着定北侯,褶子都要笑出满脸了。”连翘拍了拍手上泥土,“他们呐,都巴不得谢侯爷立刻娶了他们家中姑娘,做府里的乘龙快婿!”
戚白商轻淡一嗤:“明月清竹,风尘外物。”
“姑娘觉着他不像吗?”连翘好奇问,“那日姑娘不是去了琅园、见过谢侯,莫非他真人不是如此?”
“怎会,太像了。”
戚白商秉持着蹲势,侧了侧身,手里的小药锄抬起来,她指向折廊尽头,国公府北墙前的那片竹子:“看到了么。”
“嗯?姑娘是说竹子?”
“是啊。”
戚白商懒懒垂下缠着白纱的手,小药锄抵住地,她轻声如曼歌:“世人皆以竹子喻君子,风清月朗,但他们并不知晓——竹子是这世上掠夺性最为可怖的草植之一。”
“我随老师游医时,曾在岷州南地见过一种翠竹,雨后三日便能拔高一丈有余。而地底竹鞭更胜之。两月成林,茂茂如海,谁能想到那片竹林其实只是同一根竹树?”
“凡是竹林生长之地,几乎不会有其他药植生存。根系藏于地底错综盘踞,极尽掠夺,蔓延无际。竹体向上遮蔽日光雨露,竹根向下独占大地滋养。凡它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者常有。”
“——这,便是竹。”
戚白商拄着小药锄,懒慢垂着眼:“你问我谢清晏像不像?”
“姑娘…”
连翘忽然颤了声,僵着起身。
可惜专注扶正面前药草的戚白商并未察觉,幽幽叹声:“依我看,这世上,就没有比他更像竹子的人……”
话声忽顿。
头顶洒下的阳光被一道投在她身上的长影遮蔽,燥热叫凉意取而代之。
戚白商的心口莫名惊跳了下。
她忽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
静寂数息。
戚白商眼皮轻撩起一点点。
扩大的视野内,一截山河暗纹掐丝雪青缎袍,随廊下清风微拂,在她身前丈余外轻荡。
袍尾掐丝,这般奢靡,绝非戚世隐。
那只可能是一人了……
戚白商正思考要不要干脆装晕的工夫,就听到那道疏朗清沉的嗓音在廊下清风间清沉振响。
“莫非,也是我遮了日光雨露,才阻了此地芳华盛放?”
那人语气儒雅清和,听不出半点戏谑作弄,偏偏叫戚白商面颊绯红如染——
有什么比这更绝望。
戚白商带着赴死般的心起身,向着身前温柔峻雅衣冠楚楚的定北侯,以及他身后面色微滞的戚世隐,缓缓作礼。
“…白商出言无状,冲撞了贵客。”
她轻咬牙,努力低着颈,“请谢侯恕罪。”
戚世隐也回过神,快步上前:“白商久居乡野,言行无拘,绝非刻意折辱。”
话间,戚世隐回身将戚白商护在了身后。
谢清晏微微挑眉,视线在两人间转圜过,他似是有些无奈:“戚大人,我怎会与初见的闺阁姑娘计较?”
“……”
戚世隐一顿,自觉是有些莫名地反应过度,歉意退开了步:“是我失言。”
“白商姑娘,是么。”
谢清晏轻侧身,流畅有力的肩腰线藏于那身冠袍下,叫日光釉过的眉眼也清隽熠熠,当真君子如玉世无双。
他眼尾微垂,抬手还礼,玉簪束冠下一笑如沐春风。
“琰之今日,受教了。”
言罢,那人直身,再未多看戚白商一眼。
他随着戚世隐抬袖而回过身去,跟着对方向游廊另一侧的引领,竟再无一字一言的计较之意,便缓带轻裘,衣冠楚楚地涉长廊而去。
戚白商:“……”
见鬼了?
这个是谢清晏的话,那之前戴着恶鬼面的又是哪一尊?
带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戚白商回身,却见连翘正捧着脸,对着早就没人了的长廊红着脸喃喃:“谢侯果然如传闻里一般,儒雅端方,光风霁月呀…”
戚白商:“……”
——
风拂过院墙竹林,日光落下的影子渐渐藏进了阒寂下去的夜色里。
戚白商今日提心吊胆了一整日,却是虚惊一场。
直到谢清晏离府,她这方小院里都没来半点动静。
被遗忘得很是彻底。
以至于戚白商甚至自我怀疑,莫非在骊山与琅园见到的戴着恶鬼面的那位,当真不是谢清晏?
抱着这样的疑问,戚白商在烛火下翻着医典,竟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直至一声细响,将她从短梦里惊醒。
戚白商蓦地直起身,眼前昏昧——桌上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
而声响传来的方向正是侧间的书房。
戚白商脸色微变,拿起烛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