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
兰云锦原本打算过几天启程回洛阳,但兰贵妃的这番话语,道明这春日宴的隆重特别。
春日宴这件大事摆在这儿,归宁的事,只得落空了。
阿姐他们也许过些天就抵达长安。
听兰贵妃说官家想见她们姊妹,兰云锦有些心虚。
若不把交换身份当回事,那也没什么。她上辈子是经过些大风大浪,可今后将要发生的事,她一无所知。
既来之则安之,在长安熟悉她们姊妹的人,没有几个,她凡事谨慎点就是了。
兰贵妃躺得身上没劲,让侍女扶她起来。
她这才有工夫打量兰云锦,感慨道:“四妹,你来长安不久,本宫离开洛阳却有十三年了。”
“前几年呢,本宫盼着官家允我回趟娘家,官家倒也怜惜我,谁知我又怀有身孕,不便长途跋涉……你如今已为人妇,我耶娘他们的头发,不知白了多少。”
兰云锦劝慰道:“娘娘要畅怀些,二伯父他们身体安康,六郎很用功读书。明年参加县试,过不了几年,他能像我今日一样,进宫陪娘娘谈天。”
岁月蹉跎人心,兰云锦很是深有体会。
兰贵妃是二伯父的嫡女,虽是自家的堂姐,然礼数要守,尊卑要分。
今日兰贵妃召她来皇宫,她让枇杷拿了两盒从洛阳带的金麻枣和核桃酥。
皇宫不缺稀罕物,诸如珠宝玉器,华裳锦衣,不受宠的妃子就有两三件,何况是正受圣宠的贵妃娘娘。
仅兰贵妃的妆台,便是用上好的百年琼州黄花梨木打造。
侍女接过枇杷手中的捧盒。
兰贵妃见了这捧盒,抬手要侍女打开。
这金麻枣是她尚在闺中,特别喜欢吃的糕点。
家乡的糕点,在长安买不到。
她这堂妹果然是聪慧灵巧。
糕点是不值几两银钱。到了这皇宫,纵使有黄金白银,那宫廷司膳也做不来这个味道。
兰贵妃笑逐颜开:“怪道耶娘说还是自家人亲近。妹妹初来乍到,新婚宴尔,我做堂姐的,理应要祝贺一番。今儿个倒先收着妹妹的礼了。”
话是如此,兰云锦并未把兰贵妃视为堂姐。
若仅仅是堂姐,她昨日不会琢磨许久,要送贵妃娘娘什么礼品合适。
而堂姐也不会说话说半分。
兰贵妃想着闺阁里养的女娘,和她这深宫妃子宛若活在两个天地,说不到一起。
不过有一层血缘在,起码不互相算计。
今日召英娘进宫,一则解解闷,二则问问耶娘的身子如何。至于旁的,留到日后再说。
末了,兰云锦收下贵妃娘娘赏的新婚礼,一对和田玉同心锁,两盒补血滋阴的阿胶。
官家看不得宫里用度奢靡,兰贵妃提前问过官家的意见,是以选了这两件。
***
皇宫红墙黄瓦,植有栖凤两木。宫廷的春色极浓,一群大雁飞来,另一群鸟雀飞去。
兰云锦出了贵妃的寝殿。
她上辈子临到晚年,官家下旨,要东都洛阳的部分官员迁至长安。
裴业死了,他生前没有纳妾,因此兰云锦的养子继承爵位。
养子是个争气的郎君,为人圆滑,在外结交文人墨客,年少中举,靠着自个儿的才华谋得官职。
不然任她把府邸打理得有条不紊,没有中用的男人在外出头做事,国公府甚至会被官家遗忘。
府邸迁至长安,兰云锦头顶的天色,依然被宅院的高高檐角遮挡一片。
她曾进宫过两次。
官家七十岁的寿辰,办了百家宴,邀请朝中百余个官员及其家眷。
那时她四十五岁,官家哪有兴趣去见年老色衰的妇人?只是后宫的女子,照旧如初,正是绚丽绽放的年纪,娇媚动人。
无人记得洛阳兰氏有一对双胞姊妹,无人提起夺命阎王卫霄。
而后是皇后娘娘办的簪花宴,兰云锦去宴上给孙儿相看娘子。
她在簪花宴见到了兰贵妃。
兰贵妃近乎认不出她,那一层血缘关系跟着岁月陌生。
兰贵妃只遗憾地摸了摸她的手背,惋惜道:“你姐姐啊,死得可怜,你要替她活着,保重身体。”
回忆斑驳,她现在替阿姐活着,阿姐替她活着。
兰云锦随侍女走着弯弯绕绕的青砖路,再是卵石路,方可见朱红宫门。
宫门前站着两队护卫。
少年身骑骏马,那匹马的颜色罕有,栗子色的鬃毛,像秋日从油锅翻炒出来的板栗果,油亮成熟。
那骏马在吐气喘鼻,琥珀色的眼睛一动不动。
坐在马背上的主人身披甲胄,静静地勒住缰绳。
他没有携带武器。
兰云锦停住脚步,她的马车在宫门外的大槐树下。
跟少年的骏马相比,那辆马车显得木讷些许。
卫霄在等她。
武将在战场练就本事,嗅觉、听觉、味觉,反应皆要灵敏。
他的妻子脚步声很轻,像她其人,说话声如棉花,轻飘飘的。
她脚步不仅轻,还慢得让人着急。若要让他走,他的一步,顶得上她的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