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崎路凌强
西盘龙道在山林中的一段相对平缓,道路宽约一丈,由一阶阶整齐的条石铺就,宛如一条青灰色的长龙,静静地伏在幽深的山林间,一路向上蜿蜒。林间薄雾缭绕,阳光透过枝叶洒在石阶上,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队伍中,一个十六七岁的枣贩正和同路的伙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这枣贩虽然年纪不大,却生得又高又瘦,比身旁成年的同伴还高出半个脑袋。他虽然瘦,却并不显得孱弱,反而给人一种魁梧凶悍的印象,这主要归功于他那双又粗又长的大手。
“这趟回去,菊香姐他老子要的三十两银也该筹齐了吧?”他转头问身旁一个面目黝黑、背着大背篓的年轻汉子。
少年嘻嘻笑道:“那俺得恭喜你了,有福哥!”接着拍了拍胸脯道:“要是到时候缺个几两几钱的,你尽管来找俺老张!”
少年一听,猛地跳了起来,扯着嗓子喊道:“石老二要是想做撤怂,看老子不把他北坡顶上的磨坊给一把火烧了!”他虽跳了起来,可担子里的货物却稳稳当当,一点儿没动弹。
张秉轩不等中年汉子说完,眼珠子一瞪,扯着嗓子嚷道:“石秀才那个老怂,娶了四房姨太太还不够?我姐要是嫁过去,那不是跳火坑咧?他要是肯休了他那个肥婆娘,再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我姐,老子高兴了,叫他一声姐夫哥也不是不行!”
张秉轩哈哈一笑,说道:“爹,你说的这是哪一年陈糜烂麦的事儿咧?自打俺落地起,那石秀才去省上考了少说也有四五回了吧?每回都敲锣打鼓,闹得红红火火,可哪回不是灰溜溜地偷摸跑回来?俺看啊,他再考个四五回,也还是个老秀才!你就是贪人家石家的聘金咧!”
有福咧嘴一笑,接话道:“叔,你说哪去了?这世道能嫁给秀才,张七姐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咧!”
说着,他从裤腰带上抽出一杆旱烟,用火折子点着,吸了一口,继续说道:“说来也巧咧,你兴大爷要去银州投奔女儿女婿嘛。来这趟前,他专程找俺说,收了这一季后想把北坡下的三亩水地典出来,问咱家愿不愿意。俺就琢磨着‘借来的锣鼓敲不响’,不如就把这三亩水地给他买断。”
张秉轩摇摇头,说道:“可这也不能让俺姐去做小咧!”
张秉轩用眼睛回瞪他爹,说道:“你这是把俺姐当羊卖了!”
一旁的有福摇头道:“叔你糊涂了,俗话说得好‘姑子回家勤,娘家不安宁’。”
张秉轩一听,一张黄脸上一阵抽搐,嚷道:”爹,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今天可把话说在前头,你要是让俺姐嫁老秀才,继而让俺娶丑婆姨,俺回去第一件事就是一把火把石秀才家给烧个干净。”
张秉轩哈哈笑道:“爹,你有所不知,有一年你去西川做买卖没在,家里斋了个云游的跛脚和尚,他给俺几姊妹都批了八字。轮到俺时,那和尚吓了一跳,说俺的命是‘七杀无制’,还说有这命的要是男人,只要能活到成年,那是极好极贵的;要是女人,那可就是大凶咧!当时为了吓唬那保媒的婆子,俺就胡诌把这八字安到姐身上。哈哈哈,没想到吓得石家要重新找个相命的高人算上一算!”
有福在一旁打趣道:“要不让你兴大爷给你物色个银州的婆姨?听说那边的婆姨可俊得很!”
张秉轩自小就听人说银州婆姨如何如何,不由得心旌摇曳,正要答话,就听队伍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三人还未转头去看,就觉天色突然黑了下来。原来是一群又一群黑压压的鸟群遮天蔽日地从头顶掠过。人群中突然起了一丝慌乱,不少人嘴里都念叨着各种神仙保佑的祷语。
商旅队中本来说说笑笑的气氛立刻就变得沉寂下来,大家都对刚才一幕在心中升起一丝丝不详。
张父一听,压低声音骂道:“闭上你那臭嘴!乖乖走路,少给老子惹事儿!”从今早起,他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生怕遇到了昨天那群失围人再招惹是非,此时终是按耐不住对儿子动了真火。
当他再次抬头时,前方一片耀眼的光芒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睛。快要走到林子的尽头了,出了这片林子,便是一片空旷陡峭的临崖盘山道。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喧闹,有人高声喊道:“站开!站开!”紧接着,六名身穿红蓝相间服饰、头戴红毡帽、手提水火棍的人分成两列,急匆匆地从后面赶了上来。随后,两顶裹着绸缎的肩舆被同样打扮的人抬着,紧紧地跟在后面。肩舆两侧各有两名健妇扶着轿杠,小心翼翼地护着前行。
为首的打人者身材高大,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目光所及之处,众人无不噤若寒蝉。一个用背带背着小孩上山的年轻女人躲闪不及,被他手中的棍子一掀,瘦弱的身体顿时歪向一旁,踉跄着翻出了石阶。幸好旁边的路人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才避免了她和孩子滑下林坡。尽管如此,背上的孩子还是被吓得哇哇大哭。
张秉轩平生最见不得欺凌贫弱,一看又是这小媳妇儿遭难,气得牙根痒痒,张口就骂:“你个驴日的……”
那打人者刚好从张家父子身旁经过,本想举棍给张秉轩来一下,可一见他相貌奇特,不由得愣了一下,最后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便匆匆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