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澡雪

荒凉的雪谷山口，寒风凛冽，声如裂帛。地上的雪已积了一尺有余，漫山遍野尽是银装素裹。

山谷正对风口的开阔山塬上，一队人马威严肃立，军容整齐，兵甲鲜明，旌旗随风而动，发出猎猎声响。

这便是氐人传承已久的“澡雪”仪式。

这个仪式，一方面是为了强健体魄，另一方面更是为了砥砺心志。

马车不远处，早已支起了几个军帐，数名大夫在里面候着，时刻准备为那些体力不支而倒下的少年，提供最及时有效的救治。

苟氏当时已怀了二胎，胎龄七月，身披一件华丽厚实的披风，虽已稍显臃肿，但却难以掩盖其独特的气质，宛如一株在冰崖之上悄然绽放的雪莲，令人望之而倾倒。

正是小苻坚无疑。这一年，他五岁了。

苻洪捋了捋颔下胡须，又摸了摸苻坚的小脑袋，含笑道：“你还小，身子骨还没长壮实，先回你母亲那里去，等过两年再参加不迟。”

苻坚说着对着苻洪深深一揖，举止得宜，浑似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又见苻坚目光坚毅笃定，当下已同意了九分，但仍是忍不住关切问道：“坚头当真要上场吗？要知道一旦上得场去，爷爷就不再是爷爷，而是氐族的大王，执法的将军。若是没坚持到指定的时间，在倒下的那一刻之前，都是不允许随意离场的......现在你还要上场跟他们一起吗？”

于是，寒风瑟瑟的广阔雪地上，又多了位赤条条的小男子汉。

苻洪雄踞于马上，手持响鞭，精芒扫视着场上儿郎，迎着寒风朗声道：“寒风扑面，大雪刺骨，但再大的风雪总有停下的一天。那将是阳光普照，谷物收成的好日子。身为我氐族儿郎，绝不可畏惧它，逃避它，而应敞开胸怀去拥抱它，迎接它的洗礼与挑战。匈奴、羯人皆已马踏中原，而我氐人却只能在此偏居一隅，你们甘心吗？”

“好，我知道你们不甘心。但大争之世，实力为先，光是不甘心有什么用？一切都是因为我们太过弱小，我们的实力不够，才只得依附于强者，仰人鼻息。但这世道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强权崛起倾覆更在旦夕之间，焉知我氐人不能后来者居上？你们是氐人的希望，只要你们磨砺好心志，学好本领，焉知他日问鼎中原的不是我氐族儿郎？”

原本早已疲冷不堪的众小伙们，精神陡然间为之一振，口中哼唱起氐人传统的歌谣，斗志昂扬。

“可是，可是我们的坚头还在风雪中立着呢。也不知他能不能撑得住？若是就此走了，我不放心。”苟氏凝眉道，不愿移步。

马车辚辚地向山下驶去，山上的比拼却愈加火热。

第一个时辰大多数人都能捱过，而第二个时辰才最是难熬。年龄较小的孩子已陆陆续续倒下不少，稍长的小伙也都已冻得瑟瑟发抖，只有五岁的苻坚和八岁的苻生仍咬定青山，眼中没有丝毫寒意。

漫长而难熬的两个时辰终于结束，场上已剩下了不到十人。

众小伙们当即面露难色，不由回望了一眼殷殷期盼的家人目光，自觉不能堕自家威风，只得咬了咬牙继续坚持。

年长小伙只坚持不到一刻钟，便再也坚持不下去，纷纷躲进了自家温暖的马车，不住地打着哆嗦。

寒风冰雪，火烫心躯，战况愈近白热化。

而年长的苻生却已开始不支。

他正注视着自己，脸上虽无任何表情，却又胜过千言万语。苻生咬破嘴唇让自己保持一丝清醒，他仍站立着。

可苻生倒下了，在这无比接近成功彼岸的一刻倒下了。

苻健则是轻叹一声后便转身离去，一身黑色大氅消失于漫天飞雪之间，脸上阴沉似水。

没料刚欲起身，苻坚却是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辛未也已蹲下身子，伸手准备将苻坚抱至大夫所在的军帐。

众人如释重负，欢笑声随着飞雪而起，漫山遍野。

那一年，他迎风拥雪，初露锋芒，天地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