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饵
第17章命饵
上京的秋来得极快。
恍惚一夜而过,银杏微微见了黄,秋凉便似晨间清霜,将整座山林都浸透了。
山林间。一行马车劳顿半日,终于停在了去护国寺的山路旁,车夫们下来解了套,或饮马或喂草,暂做修整。
最末尾的一驾里,连翘正嘟囔着给戚白商披上一件堇色青莲纹斗篷。“天这般凉了,府里却连个遮风的锦缎帘子都不给姑娘准备,竞还只拿这最劣等的马车来敷衍姑娘……莫说比婉儿姑娘的车驾,便是戚妍容的,也远胜过姑娘这驾马车不知多少呢!”
戚白商手里的书册不疾不徐地翻过去一页,停了两息,她才在连翘幽怨的眼神里略微回了神,仍疏慵懒淡地垂着眸。“寄人篱下么,将就着些。”
“您是府里大姑娘,怎么就是寄人篱下了,还不是公爷和大夫人苛待。“连翘气鼓鼓地说完,将视线落到戚白商手边。
袖笼下探出一截细白如雪的指尖,正在墨迹刚干不久的书册中,某个名字上虚虚一点。
“安仲无……”
“老太傅的嫡次子,姑娘认识?”
“隐约吧。”
戚白商却未再提,指尖划向下,“绯衣楼给的安家文书里说,他多年沉疴未愈?”
连翘应道:“是啊,这位在满门皆缙绅的安府,当算得上头号出格人物了。听说他少时聪慧远胜兄弟,不知为何,过了及冠却辞了官、弃了圣贤书,整日花天酒地,没多久就将身子败了,此后一直将养在安家,布衣至今。”“多年不见病危,又未有起色,"戚白商淡言道,“许是心病吧。”“那就不知了,"连翘挠了挠脸颊,“安老太傅与老夫人对这个嫡次子极为爱重,多年来一直在为他寻医问药,可惜……”连翘眼睛忽地一亮,凑近低声问:“姑娘是打算以给安仲雍治病为由接近安府吗?”
戚白商未置可否:“还须见机。”
她回眸,望了眼马车角落堆集的医典里最为特殊的那本。安家文书里,与安惟演相关的一众门生党羽,竞与赈灾银案账册内的名姓重叠过半一-而这只是小小蕲州的一册,若是再攀扯下去,不知要拉扯出多少陈年的贪墨巨案来。
何谓结党营私,这两本重若千钧又轻于鸿毛的册子,才真正叫她看了个清楚明白。
“姑娘,中午的吃食送来了。”
不待戚白商思绪更远,连翘的话音唤回了她的注意力。马车布帘挑起,连翘探出半身去,过她肩头,能见一个布衣仆役矮着身,将手里端着的木制托盘往马车里送进。
连翘拦住了他:“你给我就…”
“我有事要禀戚姑娘。”
仆役将身子伏低,脸藏在阴翳里,“不知可否让我进去。”“你开什么玩笑?“连翘眉毛一竖,“我家姑娘尚未出阁,怎可能随便容一个外仆乱入马车一一”
“连翘。”
身后半挑起的帘内,竟响起女子徐徐清音,“让他进来。”“姑娘?!"连翘惊讶回头。
然而她这一愣神工夫,面前仆役已经像一尾滑不留手的鱼,一眨眼就进了马车里。
连翘吓得连忙跟入:“你一一”
话声在望见“仆役”那张犹显出几分少年青涩的脸庞时,蓦地停住了。“他不是骊山那夜被姑娘你救上马的……”连翘呆呆看向戚白商:“姑娘刚刚就是听出他的声音了?”戚白商不意外,似信手将记载着安家大小事宜的文书搁在那摞医典上,又侧身倚了上去:“连翘,去车外守着。同紫苏说,不许外人近车驾。”“可他危险一一”
戚白商淡淡瞥她一眼。
…是。“连翘低头退了出去。
等连翘离开了马车,戚白商才轻叹了声:“少侠回来,不会是为了那夜未取走的,我这个庸医的性命吧?”
尽管戚白商仍系着云纱覆面,但低头的少年面色还是微微涨红了。他迟疑两息,哑声直言:“账册由我藏于姑娘马车内之事,那日擒我的军侯已知。”
戚白商眼皮蓦地一跳。
一一谢清晏知道了?
她终于徐抬了眸,直直眺向少年:“他责你来要回?”“不是,"少年摇头,“他欲以姑娘之命为饵,诱幕后之人扑食。杀手与死士已至护国寺附近一-望姑娘弃了账册,扮作老妇,速去逃命。”…好大手笔。”
戚白商凉淡了眸色,在少年不解的眼神里,她仍是语气徐徐:“敢在京畿动手,甚至不惜闯护国寺,幕后之人是何人?”少年皱眉:“此事与你无干,姑娘何必泥足深陷?”“他们来取我性命,与我无干?”
…是我连累了姑娘,"少年攥拳,“我愿护姑娘离京!”“大可不必。”
“?〃
在少年抬头又仓皇避开视线的神态前,戚白商眼皮都没抬一下:“你若想报恩,便告诉我--幕后之人,是不是安家?”少年愕然望向了她。
这一回倒是连躲都忘了。
于是不必他回答,戚白商也了然于心:“好啊,"她轻飘飘应下,倚回医典前,“此事我知晓了,这恩你已报,可以走了。”“安家是为消账灭口、不惜一切代价,那位军侯更是故意借刀杀人!姑娘今日若入护国寺,那就是九死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