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江凝碧(五)
第53章澄江凝碧(五)
晏澄洲走后,秦淮月坐在摇篮前,静静地看着熟睡的小皇子。过了半个时辰,一个穿着夹袄的丫鬟怯生生地进来,唤她道:“娘子。”秦淮月转过身来,杏眼深深看向她:“你是哪个院的丫鬟?”丫鬟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名唤夏蝉,是侯爷指来伺候娘子的。”秦淮月抿住樱唇,不由得小山别院里服侍自己的丫鬟春柔。她问道:“你可认得春柔?”
夏蝉的腿肚颤了颤,面露惶恐之色:“奴婢认得……春柔姐姐是和奴婢一道进的侯府。几个月前,她被调去京郊伺候贵人,触怒了主子,被侯…”她话没有说完,秦淮月也猜出了个大概,春柔估计已经被晏澄洲处理掉了。她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浓浓的歉疚。
若不是她假装怀孕,故意在花园里摔跤,春柔也不会被她连累。秦淮月垂下眸子,揪紧了膝上的衣料。
夏蝉见她失神,忙低声唤道:“娘子,娘子?”秦淮月醒过神来,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若无事,你便退下吧。”夏蝉犹豫道:“还有一事,娘子,方才夫人身边的银佩来岁寒堂传话,夫人备了上好的桂花酿,请您到芙蓉院一叙。”秦淮月愣住。
贺秋娘找她做什么?
自己现在身份尴尬,无名无分,只能算是晏澄洲的外室。眼下晏澄洲不在府中,贺秋娘又没有子嗣,定是想趁机敲打敲打她,叫她安守本分,不要想着威胁她正室的地位。
不过,她现在与晏澄洲一同住在岁寒堂中,就算贺秋娘要与她为难,也得顾着晏澄洲的面子。
秦淮月思忖片刻,起身道:“你去回夫人,我收拾收拾,一会儿便到。芙蓉院的水榭与荷塘相连,三面围着精致的白石栏杆。水榭中设了一方雕花几案,两侧摆着两个绣花蒲团。
贺秋娘跪坐在蒲团上,纤白的手指拈着瓷勺,轻轻搅动着碗里的茶汤。银佩小步上前,在她耳畔低声道:“夫人,岁寒堂里的那位娘子来了。”贺秋娘垂眸:“请她进来。”
银佩点点头。
少顷,秦淮月便偕着夏蝉,缓步进了水榭。她抬眼望去,水榭中坐着的女子穿着一身牙色妆花缎精子,妆容匀净,姿态闲适,应该就是贺秋娘了。
她就是晏澄洲的夫人。
秦淮月感到一阵不适,抿紧了朱唇,足下轻移,向贺秋娘走去。贺秋娘也在打量着她。眼前的姑娘个头娇小,澄净的眸子潋滟生光,鼻尖玲珑,檀口小巧,气质与北雍女子截然不同。听说,她是前皇后的陪嫁宫人,那应该也是南邺人了。秦淮月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手心微微生汗,勉强扯出个笑来:“奴婢见过夫人。”
贺秋娘淡淡笑道:“你就是夫君从外头接回来的女子吧。在我这儿不必拘束,坐吧。”
秦淮月欠了欠身,抖开裙子,在蒲团上坐下。这水榭三面临水。上次在宫里,贺秋娘就是找了两个嬷嬷,在她经过莲池时把她推了下去。
秦淮月不由得脊背一寒。
贺秋娘看了她一眼,笑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银佩,给这位娘子斟酒。”
贺秋娘仰着下巴,“这桂花酿,是我亲手酿成的,以往只有夫君和我哥哥能喝得到。你既然进了侯府的门,便算作我的姐妹,这酒赏与你喝,也不算糟蹋。”
秦淮月的手背一抽,接过酒盏,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奴婢谢夫人赏赐。”
贺秋娘瞧着她耳边一晃一晃的莲花坠子,忽然道:“你可是南邺人?”秦淮月的手一顿,僵硬地点了点头。
贺秋娘怔忡了半响,不由得看向一池枯朽的残荷:“你们南邺人,应该都很喜欢莲花吧。”
秦淮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远处灰败的茎叶,铺满了整个池塘。她不由得心神一动,开口道:“以前的绿玉小筑,也有一个这样的荷塘。夏天的时候,荷花尽数开放,红的白的都有,能铺满整个水面。”贺秋娘诧然:“你说什么?”
秦淮月默了片刻,随即弯起了唇。
贺秋娘一口一个“夫君”,又是邀她小叙,又是请她喝酒,仿佛是为了显示她多么宽容大度。对丈夫养在外面的外室,不仅不妒忌,还欣然接纳,以礼相待可明明,她才是横在她和晏澄洲之间的那个外人。秦淮月笑道:“绿玉小筑是我和阿郎在晏府的住所,我小时候不懂事,看到金陵城里家家都有荷塘,便吵闹着也想要。阿郎拗不过我,就亲手给我凿了一个,虽然不及侯府里的大,但荷花开起来的时候这个漂亮多了。”看着贺秋娘陡然苍白的脸色,她不由得感到了几分快意。憋在心里的委屈积攒多日,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她怨恨晏澄洲,也怨恨贺秋娘。既然贺秋娘先来找她的不痛快,她也就不客气了。
贺秋娘的心沉了下去。
原来,喜欢莲花的不是晏筠,而是她啊。
可是当年,晏筠与她成亲时,明明说过,他在南邺没有妻妾的。他为什么要骗她?
贺秋娘的手指掐得泛白,嘴唇不住地颤抖。秦淮月看她脸色越来越苍白,血色一点一点消逝,心头那点快意便荡然无存,甚至有点后怕。
万一贺秋娘当场气晕过去,晏澄洲会不会找她的麻烦?她迟疑地开口道:“夫人?”